细理游子绪,菰米似故乡 疫情下几名中国留学生的故事

2020年04月14日12:02

来源:中国教育报

  “细理游子绪,菰米似故乡”

  ——疫情下几名中国留学生的故事

  中国驻意大利使馆发放给留学生的“健康包”中,有一句毛笔手写诗。(资料图片)

  “我的肺里好像有东西咳不出来!”

  在全法学联针对新冠肺炎疫情组建的医疗咨询小组群里,一名中国留学生的一句话,立刻让组员们警觉起来。

  详细问诊后,医生认为这名学生只是患了季节性感冒。但他依旧恐慌:“一想到要客死他乡了我就好难过。”当晚,他收到了中国驻法大使馆委托全法学联发放的“健康包”。

  “我吃了连花清瘟胶囊,喉咙凉凉的,舒服多了。”他在群里回复。

  “连花清瘟胶囊当然不是神药,主要还是心理作用。”近一个月来,群成员翟若阳看到了许多“闹乌龙”的同学,尽管觉得好笑又无奈,但他无比希望,同学们都只是“闹乌龙”而已。

  忐 忑

  早在2019年12月底,第一例新冠肺炎病例被报告时,翟若阳与科研组同事就开始关注了。

  作为法国克莱蒙奥弗涅大学生物医学专业的博士研究生,翟若阳的研究课题是肺呼吸窘迫症。这正是新冠肺炎可能引起的重症之一。

  当地时间1月24日,法国卫生部长表示,法国确诊两例新冠肺炎病例,这是欧洲首次确诊该病例。而后,翟若阳得知国内颁布了武汉封城令,他开始有一丝担忧。

  “我和同事们说起这事,他们安慰我说,‘就算你得了这病,不还是我们科研人救你嘛’。”在这些目睹过许多生死瞬间的重症科医生们身边,翟若阳很快冷静下来,开始从专业角度分析新冠病毒能造成什么症状,又是如何变异的。

  但有一件事又让他不自觉紧张起来。

  当地时间4月2日凌晨5点半,翟若阳的女儿出生了。

  “我突然变得很注意防护,出门一定要戴口罩和防护手套,进病房前一定要仔细洗手,第一次在公共轨道交通上觉得有心理压力。”他说。

  女儿的出生,也让实验室关闭后一直居家办公的翟若阳,有了更细致观察疫情蔓延下法国社会的机会。

  为了减少人员聚集,医院仅允许产妇丈夫一人陪产;街道两旁,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闭了;从法国大革命时期开始被马蹄磨得越来越光滑的石板路,倒映出的人影变少了。“法国像是进入了一个漫长的周日。”翟若阳说。

  在与法国相隔1000多公里的意大利,看着仍在开派对的舍友,徐庆蒙眉头紧锁。

  受国家留学基金资助,2016年,徐庆蒙来到佛罗伦萨大学攻读文物保护化学专业博士学位。欧洲文艺复兴发祥地随处可见的文化遗迹让她欣喜,热情的意大利人更是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。

  国内疫情暴发时,徐庆蒙正为毕业答辩做最后的准备。她一边忙着学业,一边关注疫情相关的各种信息,心里愈发惦记父母、亲友。她期待早点儿回国与家人团聚,但意大利确诊病例的出现打乱了一切节奏。

  “与国内疫情防控措施不同,意大利官方曾多次宣传疫情不可怕,意大利舍友仍然每周开派对,还总邀请我一起玩。”事实上,了解国内疫情防控形势的徐庆蒙早就绷紧了防疫这根弦,面对舍友的热情,只好用“不舒服”婉拒。

  法国、意大利、西班牙、德国、瑞士……多个国家的确诊病例都在以惊人的速度蹿升。眼见欧洲成为疫情“震中”,当地人的聚会、贴面礼却依旧如常。

  徐庆蒙下载了有关疫情的论文和信息给舍友看,舍友也“很给面子”地把聚会地点改在了别的同学家。徐庆蒙很无奈,只好把自己关在屋里,回国的念头时不时从脑海里冒出来。但考虑到国内疫情刚刚稳定、回国路上风险也很高,她犹豫不决。

  “毕业答辩那天,看到教学楼里大家有说有笑、热热闹闹,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度紧张了。”徐庆蒙心里有说不清的忐忑。

  选 择

  “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”还是出现了。

  一天下午,舍友热情地打招呼:“嘿徐,我们班有人确诊了。”“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,就好像在说‘我们下周开个派对’。”

  此时,意大利确诊人数以每天超500人的速度增长,而学校仍然没有停课。已经完成答辩的徐庆蒙终于决定,回国。

  她仔细了解了国内入境相关政策和防疫规定,与父母、居委会、街道、区防疫指挥部、国家留学基金委、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、大使馆等多次联系报备,并准备了双重口罩、手套、帽子、靴子、充当防护服的雨衣,尽可能减少自身暴露。

  当地时间3月9日晚,原定次日启程的徐庆蒙得知了意大利政府宣布的“封国”消息,她一边把自己“全副武装”,提早5个小时启程,一边又为可能的滞留做着准备。

  出境机场旅客众多,华人面孔都做了很严实的防护。“决不能千里带毒回国,是我们的共识。”徐庆蒙说。

  罗马、莫斯科、上海,16小时的飞行经历并不是没有过,但这一次,徐庆蒙的“心情完全不同”。飞机上,身边其他国家的旅客连口罩都不戴,这让她几乎不敢合眼。

  最后的三小时,徐庆蒙感到双脚开始肿胀,呼吸也有些困难。她想起平时做运动时让自己坚持下去的办法:把3小时分成3个1小时来过,强制自己在脑子里构思要给导师、同学发的邮件,剩下最后45分钟拆成3个15分钟继续熬。

  飞机落地刹那,她如释重负。

  北京时间3月11日下午3点,徐庆蒙到达隔离宾馆。和她一样的回国方式,后来被网友们称为“教科书式回国”。

  “你们吃过饭了吗?”隔离宾馆前台工作人员的一句话,让徐庆蒙顿时哽住了。“大家都戴着口罩,我分不清谁是谁,但每个人都在一直说‘谢谢’。”接过饭菜,热腾腾的温度从手掌传递到心里,她再也忍不住眼泪。

  事实上,在160万中国海外留学人员里,像徐庆蒙一样选择回国的仅是少数。截至3月底,仍有142万留学人员因种种原因选择“留守”海外,互帮互助对抗疫情。正在英国利兹大学读大三的马玉洁就是其中之一。

  由于国内疫情刚刚稳定,又正值英国大学的期末和毕业季,许多在英留学生都选择留守。作为利兹大学中国学联秘书长,马玉洁此时还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——担任学联防疫联络员,整合并传达防疫讯息,在驻外使领馆、留学生及其家长中间做各种沟通。

  “其实我非常紧张,怕做错事、怕说错话。”马玉洁坦言,“但疫情当前,总要有人站出来,我想如果需要,那便是我。”她与其他12名同学组成了防疫中枢小组。

  3月中旬,小组建立了“留守利兹抗疫互助群”。马玉洁“生怕错过每一个可能帮助到同学的信息”,除了每天5小时写论文的时间外,其他时候几乎都在使领馆、英国政府、学校等各个官方平台和互助群中来回切换。

  这时,有个疑似感染的同学“找上门”来。

  “我已经发烧两周了,打英国医疗求助电话,他们就让我自我隔离……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,症状一点儿也没有消退……”这位同学在群里求助。

  感受到求助者内心的崩溃,防疫中枢小组几名成员顾不上考虑太多,穿戴好手头现有的防护装备便送他去医院急诊,希望能做一个核酸检测。但由于利兹市当时还未报告确诊病例,他们跑了3家医院都被拒绝了。

  “或许因为身边有人陪伴,说着中文,这位同学的情绪一点点平静下来。回去后,他的病情开始好转,最终自愈。”这也让马玉洁意识到,同学们需要帮助。

  很快,抗疫互助群扩展到5个,药品爱心互助群成立,有国内专家在线答疑的医疗咨询群也在全英学联组织下建立起来。变得越来越忙碌的马玉洁感觉“好像在打怪修炼,而自己升级得超快”。

  行 动

  大西洋另一边,美国中央俄克拉荷马大学中国学生会会长、大四学生张津瑶同样在奔忙。

  得知自己所在的俄克拉荷马州出现确诊病例后,她的第一反应是“有同学还没买到口罩”。

  也许是受医生父母的影响,这个23岁的女孩总喜欢“操心别人的事”。她与学生会骨干商议决定,利用准备办活动的经费帮同学们采买防护口罩,确保每人手中至少有20副。

  初步统计,在校70多名中国师生中,25人需要学生会“救急”。张津瑶怕“买得慢、发得慢,让大家生病了怎么办”,于是连夜寻找身边能最快配送的口罩资源,并向父母求教如何鉴别口罩安全性。

  幸运的是,450副口罩顺利购得并符合防护要求。张津瑶做好防护,给收到的口罩消毒,再把它们分装进袋子,并在袋子上大字书写领取人姓名和临时编号,“帮助大家在领取时快速找到自己的那份,减少聚集时间”。

  从学生会提出发口罩,到报名师生领到口罩,仅用了一天时间。“在美国装个电视都要两个月,你们太给力了!”有同学说。

  同一时刻,翟若阳正与全法学联医疗咨询小组成员一起,为留守的同学们构筑心理防疫线。

  法国出现确诊病例后,大部分中国留学生早早做好了生活物资、防护物资双重准备。但翟若阳发现,当各种消息铺天盖地袭来,一些同学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,恐慌在留学生群体中逐渐蔓延。

  与平时的随和幽默不同,翟若阳在当地华人和留学生群里严肃起来:“请大家不要再频繁发送类似‘今天又确诊了多少人’的新闻,不要徒增恐慌。”全法学联也在此时开设了线上聊天室甚至游戏群,给留学生一个负能量的宣泄口。

  3月9日,在驻法大使领馆教育处组织下,全法学联医疗咨询小组群成立。翟若阳看到号召后马上报名,他加入时,群里已经有许多国内大名鼎鼎的医生在列。

  “同学们进群时都很慌,但过段时间会恢复平静,医生前辈的临床诊断让我叹为观止。”翟若阳回忆,“有同学一进群就说自己感染了,我们一问发现他既没有拍过CT(电子计算机断层扫描),也没有做过试剂盒检测,再细问发现根本没有呼吸道症状,解释后,同学也就淡定下来。”

  得到及时、专业的回复,对处于疫情恐慌中的人至关重要。“在国内大家特别信赖钟南山院士、李兰娟院士,而对于海外学子来说,他们也需要说中文的专业人士来给予心理安慰。4月4日,驻法大使馆邀请张文宏教授与在法华人华侨、留学生连线,就起到这样的作用。”翟若阳说,“定心丸多了,现在留守的同学们也淡定多了,有人晒美食,有人说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在家补补功课。”

  牵 挂

  “我从没见过父母穿戴全套防护装备,裹得那么严实。”回忆起春节前后,父母双双放弃休假,坚守医疗岗位的时刻,张津瑶感到既骄傲又心疼。印象里,父亲是挺“糙”的人,但看到视频中,穿着防护服的父亲和自己说“放心吧”,她每次都扭过头抹眼泪。

  疫情上半场,看着国内数据地图一点点变红,中国留学生、华人华侨时刻牵挂着国内的家人、同胞,奔走世界各地为祖国募捐、采买防护物资。而让大家始料未及的是,疫情很快在海外暴发。“我和爸妈的对话,这时候角色也调换过来。”张津瑶说。

  比起海外留学生,他们的家长此时心里更焦急。利兹大学中国学联家长群建立后,群里不间断的信息一度让马玉洁“喘不过气来”。

  “有催促发防疫药品的,有质问为什么孩子还没领到‘健康包’的,也有让我们建方舱医院的……”马玉洁坦言,自己难免觉得无奈和委屈,但又非常理解家长们的心情,她与其他学联成员就一遍又一遍地解释,“好在同学们也开始安抚父母。”

  误会消除的同时,理解在发生。

  “我敢肯定,学联的孩子不敢把他们的家长拉入我们这个群。”“他们也是父母的宝贝。”“孩子们一定照顾好自己!”……家长们的留言有时会让马玉洁鼻子一酸,因为“我们的父母确实不在群里,不想让他们担心”。

  祖国也不曾忘记她的儿女。

  面对全球疫情,教育部、外交部、民航局迅速通过多种渠道,为中国留学人员筹措急需物资。截至4月1日,已有116吨防疫物资从国内发往意、美、法、英、德、韩、加7国。

  当地时间4月3日下午5点,第一批50箱物资运达利兹大学,马玉洁和小伙伴进入了几乎无休的“赛跑”状态。几位同学以流水线形式,分别把药品、口罩、消毒湿巾装进“健康包”里,然后清点数量、重复检查。分装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天,大家睡了2小时后,于当地时间4月5日上午开始,组织同学陆续在宿舍楼领取。

  当天晚上,利兹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唱起“我和我的祖国,一刻也不能分割”,几百条感谢消息在“留守利兹抗疫互助”学生群和家长群里接龙。此时,派发“健康包”的学联防疫中枢小组成员和临时报名的志愿者们正在夜风中扒着饭,每一次手机振动,都让他们的心头更温暖一些。

  4月7日,马玉洁团队发完了首批1696个来自国内的“健康包”和1370个领馆“健康包”。世界各地,越来越多的中国留学生收到了这份来自祖国的牵挂。他们把心声写在网络上:“就像家人发糖,别人家的孩子没有一样自豪。”

  “祖 国”

  疫情暴发前,翟若阳自认为是个“很容易紧张”的人,而身在海外抗击疫情的这段日子里,他变成了一个“淡定的中年人”。这份安心,源自他看到的“中国脊梁”们。

  短短两个月里,国内更新了7版诊疗方案,这意味着什么?学医8年的翟若阳再清楚不过了:“从科研角度来说,每一版诊疗方案需要各地汇总临床信息给中枢机构,中枢机构审核,再统筹写成方案,之后印发。出到第7版,说明大量病例得到了有效观察和记录,大量的医生对治疗过程作了及时总结,有高效的中枢机构在运转,这背后是无数国人夜以继日地加班、做科研。”

  特别是在第7版诊疗方案中,翟若阳惊喜地发现,国内科研人员对新冠肺炎的研究已经到了分子层面。“这说明国内医生、学者的科研能力很强,说明我们的医生敢于使用新的医疗手段,说明他们有丰富的诊疗经验、用药经验尤其是大量的安全用药经验。”翟若阳难抑心中的激动,“有这么多受过良好教育、尽职尽责的医生群体,是我们国家的福气。”

  如今,海外疫情日益严峻,中国医疗专家组走下国内“战场”,还没来得及休整,就带着援助物资再次投入全球战“疫”。3月26日,外交部表示,中国政府已宣布向80多个国家,以及世卫组织、非盟等国际和地区组织提供紧急援助。

  “中国人好像在骨子里就刻着‘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’。疫情中,没有国家和个人可以独善其身,而中国这艘已经立于浪潮之中的强大旗舰,正驶向其他的被困船只。”翟若阳说自己想到了一个词——人类命运共同体。

  对“祖国”的新认识,总是发生在踏出国门的一刻。

  云南姑娘张津瑶爱跳舞,“在国内爱跳爵士,到了国外就只跳民族舞”。

  她的学校中国人很少,很多同学对中国一无所知,甚至带有偏见。入学以后她就想着,“能不能做点儿什么,至少让大家看看中国文化、中国人是什么样的”。

  在这学期的日程表上,张津瑶除了满满当当的19学分课程,还穿插了很多活动:“去小学做中国文化授课”“去中学表演古诗词朗诵”“参加当地国际节”……在美国留学的这几年,她的生活一直都很充实。

  而让她骄傲的是,之前与中国学生没什么联系的外国学生会、当地学校,如今也会邀请她和中国留学生去分享中国文化。

  目前,张津瑶的学校已宣布改为网上授课,她的“生活节奏变慢了”,这也让她有时间好好规划未来。连续3年成绩4.0以上,她可以顺利申请继续读研,“然后看看能不能读博,之后想回国发展”。

  国内,隔离在酒店的徐庆蒙刷到了一条意大利友人发的视频——中国国歌在罗马上空响起,意大利市民在阳台上高喊着“Grazie Cina”,意思是“谢谢中国”。几秒钟的视频,她看了很多遍。

  目前,徐庆蒙正在等一个通知。由于意大利学校停摆,短期内无法开具有效的留学生毕业文凭证书,这导致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无法提供境外学历学位认证,我国驻外使(领)馆教育处(组)也无法开具留学人员回国证明。没有这几份文件,学成归国人员的就业和落户也无法推进。

  和许多毕业回国的同学一样,徐庆蒙希望能尽快有解决办法。“等这些事情都办妥了,我就可以专心为理想继续铺路了。”

  春季的余寒已悄然过去,她期待着即将开启的新生活。(记者 林焕新)

  (《神州学人》记者刘晓蕾对本文亦有贡献)


编辑:王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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